小时候，村里有个老无赖对我动手动脚，我告诉爷爷后，那天他很晚才睡。 那时候我大概七八岁，正是疯跑着漫山遍野撒欢的年纪。我们村不大，几十户人家挤在山坳里，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。但村里有个姓王的老头，大家背后都叫他“老王赖”，五十多岁没成家，整天游手好闲，要么蹲在村口晒太阳，要么盯着过路的小孩傻笑。大人们都嘱咐自家孩子离他远点，说他“脑子不正常”，现在想想，哪是不正常，根本就是坏透了。 我记得那天下午，我在河边摸螺蛳，老王赖突然从柳树后面钻出来，说要给我糖吃，手就往我脸上摸。我吓得把螺蛳盆一扔，连滚带爬跑回了家，扑在爷爷怀里哭。爷爷当时正在编竹筐，手里的篾条“啪”地断了，他把我搂进怀里，手都在抖，问我：“他碰着你哪儿了？”我指着胳膊，说他摸我脸，还想拉我去他家。爷爷没再说话，只是摸了摸我的头，让我去里屋玩，说他等会儿给我做红薯饼。 那天晚上，爷爷屋里的灯亮到后半夜。我趴在被窝里，听见他在院子里抽烟，吧嗒吧嗒的，一根接一根。月光从窗纸缝里透进来，我看见他的影子在墙上晃，一会儿蹲下去，一会儿站起来，像是在想事儿。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，听见他跟奶奶说：“明儿我得去趟村口。”奶奶叹了口气：“那老王赖就是个滚刀肉，你别跟他置气。”爷爷没接话，只听见火柴又划着了，烟头的红光在黑夜里亮了一下。 第二天一早，我醒来看见爷爷坐在门槛上磨刀。那把用了十几年的柴刀，被他磨得锃亮，刀刃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我凑过去问：“爷爷，你磨刀干啥？”他头也不抬：“等会儿砍柴火。”可我知道，他昨天刚砍了一捆，堆在墙角还没烧呢。 吃过早饭，爷爷把刀别在腰上，往村口走。我偷偷跟在后面，躲在大槐树后面看。老王赖果然又蹲在老地方，靠着石头晒太阳，看见我爷爷，还咧着嘴笑：“老叔，今儿没下地？”爷爷没理他，径直走到他面前，“哐当”一声，把柴刀插在他脚边的泥地里，刀柄还在颤。老王赖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把刀。 “王老五，”爷爷开口了，声音不高，可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，“昨天下午，你在河边对我家孙女做啥了？”老王赖脖子一缩：“我……我没干啥啊，就跟孩子说说话。”“说话？”爷爷弯腰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，把他从地上拽起来，“说话用得着伸手摸脸？用得着拉她去你家？我家娃吓得哭着跑回来，你当我不知道？” 周围渐渐围了几个人，都是路过的村民，有人小声议论：“我说这老王赖就不是好东西。”“上次我家小子也说他给糖，吓得不敢去河边了。”老王赖脸涨得通红，挣扎着想推开爷爷：“你放开！老东西，你敢动我？”爷爷手一使劲，把他按得更紧：“我告诉你，我就这一个孙女。以后离她远点，再让我看见你跟她说话，再让我听见你动她一根手指头——”他指了指脚边的刀，“这刀砍了十几年柴，还没沾过血，你想让它开荤不？” 老王赖的脸“唰”地白了，嘴唇哆嗦着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爷爷松开手，他“扑通”坐回地上，半天站不起来。爷爷没再看他，拔起柴刀，转身往回走。路过我藏身的树后面时，他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我一眼，眼神软下来，朝我招招手：“走，回家，爷爷给你烤红薯。” 那天之后，老王赖见了我就躲，远远看见我爷爷的影子，掉头就往家跑。没过俩月，听说他收拾了个小包袱，去外地投奔远房亲戚了，再也没回过村。后来我长大些，奶奶跟我说，那天爷爷回家后，蹲在灶火边，偷偷抹了把脸，嘴里念叨：“幸好娃没事，幸好娃没事……” 现在想起那把插在泥地里的柴刀，想起爷爷攥着老王赖衣领的手，心里还是暖烘烘的。原来厉害的不是刀，是爷爷护着我的那颗心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