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石的狱友刘建修:时隔59年回忆将军在狱中的场景,还忍不住泪流 2009年的午后,阳光落在刘建修布满皱纹的手上,他摩挲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,指腹划过那个圆脸短发的中年人。照片里的人正低头看书,书页间露出半片干枯草叶——那是1950年春天,保密局三号牢房里,吴石将军常夹在书里的东西。 刘建修总想起被推进牢房的那个瞬间。霉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,八平米的空间挤着十个人,只有角落里的吴石坐得笔直,像株被压弯却不肯折的翠竹。他刚因“邮电案”被捕,扒着铁门嘶吼时,背后突然传来平静的声音:“喉咙喊破也没用的。” 那时他还不知道,这个穿着平整衣领、袖口没有褶皱的人,就是蒋介石要留着“公开处置”的国防部参谋次长。更不知道,自己会在接下来三个月里,看见酷刑如何撕开皮肉,却撕不开一个人的信仰。 第一次见吴石受刑回来,是深夜。特务把他拖进牢房时,他裤腿的血已经凝成黑紫色,在地上拖出弯弯曲曲的线。刘建修爬过去想扶,吴石却先哑着嗓子问:“他们没问起其他人吧?”后来才知道,特务用了烙铁、老虎凳,问的全是同党名单,他硬是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,“案子经办人说,每次审到关键处,吴石就说‘都是我一个人做的’。” 牢饭是发霉的玉米粥,只有吴石的碗里偶尔有白米饭和红烧肉。他从不独自吃,总是把肉分给年轻人,用筷子夹着递过去时,指尖会轻轻碰一下对方的碗沿:“别糟践身子,路还长。”刘建修后来懂了,这哪是惜命,是怕他们熬不过下一轮审讯——而吴石自己,曾五天只能喝稀粥,躺在地上动弹不得。 有个四十多岁的山东人混进牢房,自称国防部上校,饭菜里总有鱼有肉,还说能帮大家传信。吴石分饭时也给他夹菜,却从不接他递来的“纸条”。几天后那人被悄悄带走,刘建修才发现,吴石早就把对方说的“经济问题”记在心里——哪有经济犯能随便进出保密局牢房? 深夜的牢房最磨人。刘建修翻来覆去叹气时,黑暗里会传来吴石的声音:“人这辈子,总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事。”他讲1937年淞沪会战,一个十八岁小兵临死前说想再吃口妈妈做的饭,“那孩子眼睛亮得很,像揣着整个春天。”后来刘建修总想起那个画面,突然明白将军说的“更重要的事”,是让更多孩子能吃上妈妈做的饭。 吴石血压飙到两百那天,狱医来看过后直摇头:“再这么挤,随时脑溢血。”特务这才把牢房人数减到七个。刘建修看着他用发抖的手翻书,忍不住问:“他们不是要杀你吗?为什么还管人数?”吴石合上书,草叶从书页间滑出来,他捡起来夹好:“蒋介石要‘公开处置’,是想让更多人怕。可怕什么呢?” 6月10日清晨,看守把饭摔在地上时,刘建修听见了那句冰冷的“断头饭”。吴石的碗里照旧卧着两块红烧肉,他夹起来分给旁边的年轻人,自己扒了几口饭,然后慢慢起身。抻直衣角,系好裤带,把《中国文学史》平放在墙角,最后将那片干枯草叶轻轻搁在封面上——像在给老朋友道别。 “你,怕吗?”刘建修突然问。他看见吴石转过头,眼里映着铁窗透进来的微光,嘴角慢慢扬起笑:“怕什么?我这一生,对得起良心,对得起人民,对得起国家,唯独对不起家人。”说完,他看了眼门口荷枪实弹的狱警,对所有人道了句“我走了”,脊梁挺得笔直,像去赴一场早就约好的盛会。 后来刘建修才知道,吴石在狱中写了两千多字手记。用行草写在《元赵文敏九歌书画册》背面,说自己保定军校、日本留学皆以第一毕业,却“陷此悲境”;说结婚三十年对夫人王碧奎脾气不好,如今还牵连了她;说六岁的小儿子还没上幼稚园,“不知父子尚有见面之日否”。最后是两句诗:“凭将一掬丹心在,泉下差堪对我翁。” 五十九年过去,刘建修的眼泪还是会在讲到“分肉”时掉下来。他说牢房里最亮的不是铁窗透进来的光,是吴石分肉时指尖的温度,是受刑后问“其他人没事吧”的沙哑嗓音,是就义前把草叶搁回书页的那个动作——那不是草叶,是一个人在黑暗里,留给世界的春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