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秋天 【文｜狐山诗行】 江南的秋天，蝉声一日一日的稀疏。起先还是闹着，仿佛夏日尾声是一场不甘心的、鼎沸的辩论；后来就成了疏疏落落的独白，有气无力地，缀在午后的风里；再到如今，竟需要侧耳细听，才能在傍晚的静谧里，捕捉到那么一两声断续的、时而像物体摩擦似的余响。于是才知道，那一个个把汗与梦都蒸腾得淋漓尽致的夏日炎热，是真地要过去了。 一年一度的国庆节近了，空气里便仿佛有了一丝郑重。这郑重的声音，不是锣鼓喧天的，倒是静悄悄的。天色洗得淡远，像一块上好的、雨过天晴后青蓝色的瓷，温润而寥廓。阳光也失了夏日的霸道，变得分外讲理，暖洋洋地照在人间，却不迫人，只在墙根下、落叶上，铺开一片慵懒的、金箔似的安详。风里头，带着干净的凉，像刚从深井里汲上来的水，拂在脸上，有一种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。这便是江南的秋了，它来时不声张，只是将燥热一层层地滤去，留下这澄澈的、明净的秋。 初秋的味道就是这样一点点漫上来的，先是早晚的凉，需要添一件薄衫了；再是庭前那几株梧桐，叶子边缘悄悄泛起一圈焦糖似的黄，在风里“沙沙”地响，像在翻一本旧相册。桂花是忽然之间香的，那香气不霸道，却无所不在，丝丝缕缕，甜得恰到好处，仿佛能把人的梦境都染上一点蜜糖的颜色。这时候，如果走在一条青石板的老巷里，看头顶一方被屋檐切割得狭长的、碧蓝的天，脚下是几片蜷缩的落叶，心里便会生出一种奇异的安静与遐思。时光仿佛在这里慢了，稠了，像一锅将凝未凝的、琥珀色的糖。 每逢秋天到了，一年的时光终究是流走了四分之三。像一条大河，浩浩荡荡地奔涌到此，水面已见开阔，流速也仿佛和缓，可曾知道，前方便是入海口，是一切归于沉寂与永恒的冬天了。待走完这个冬天，便是一整个四季的轮回。从春的萌蘖，夏的怒放，到秋的沉淀，而后便是冬的收藏。就好比人生光年里的一个圆，算是又画完了一个。 秋天的颜色，不免会想到人生往昔，人生如是，在无数个这样的轮回里，悄然滑过。少年时，觉得十年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概念，长得几乎望不见头；而今却惊觉，它竟快得如白驹过隙，倏忽之间，一个十年便从指缝里溜走了。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年呢？这问题不敢深想，一想，心里便像被这秋风吹过，泛起一阵清寂的凉。 人生的画卷，无论曾经多么浓墨重彩，多么花团锦簇，终将是要徐徐卷起的。那热闹的声响会淡去，鲜明的色彩会沉淀，最终收束成轴，归于寂静。在这画卷卷起之前，轻轻地细想，人的一生能有几个这样清朗的、安详的秋日，让你静静地看云卷云舒，听风过林梢，闻空气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木叶微香。更加觉得，这一路的奔波与绚烂，到了这沉静的秋日时节，才有了着落，有了回味。 一阵秋风来，惊起凡间尘，忽然醒悟，在这江南的秋光里，感觉自己像一枚被时间烘熟的果子，正从枝头悄然坠落，落入一片云海，落在一个季节温柔的怀抱里。 2025.9.30.长沙 秋日生活打卡季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