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85年9月,左宗棠病逝于福州,终年73岁。按清制,一品大员去世后须由朝廷议定谥号,这本是例行公事,却在左宗棠身上卡住了。问题出在他这一生太难归类。 养心殿的鎏金铜鹤在秋阳下泛着冷光,礼亲王世铎第三次将拟好的谥号折子揣回袖中——那上面“文忠”二字已被朱笔圈得发黑,就像他此刻的脸色。 一边是刚咽气的湖南汉子,用三十年时间从举人做到军机大臣,左手握着福州船政局的蓝图,右手攥着收复新疆的战报;一边是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,盯着“非翰林不得谥文”的祖制,眉头拧成了死结。 世铎指尖划过《谥法解》泛黄的书页,“辟地有德曰襄”那行字被指甲掐出了浅痕,可谁都知道,给一个没点过翰林的人冠上“文”字头,比让伊犁将军放弃兵权还难。 礼部尚书捧着“忠襄”的折子跪在丹墀下时,檐角铁马正被秋风撞得叮当响。“满朝文武,独他配称‘忠’?”慈禧的声音不高,却让阶下的人膝盖发软——去年左宗棠还为了新疆协饷,敢在朝堂上拍着桌子跟她争。 有人小声提过福康安,那个靠军功挣来“文襄”的外戚。可福康安是皇亲,左宗棠呢?不过是个从湖南乡下走出来的“今亮”,连曾国藩都笑他“喜大言”。 直到第七日,军机处行走许庚身被从病榻上请来。这个修了三十年《宣宗实录》的老臣,进门先没看折子,反倒问了句:“太后还记得靳辅吗?” “圣祖爷时的河督,没打过仗,却因治河三十年得了‘文襄’。”许庚身枯瘦的手指点在案上,“左公收新疆,拓地数千里;办船政,开洋务先河——这‘文’是他的经世之才,‘襄’是他的辟地之功,合该是‘文襄’。” 慈禧的目光从许庚身脸上移到墙上的《皇舆全览图》,新疆那片深黄色的区域正对着她。她没忘了左宗棠递上来的奏折里,“尺寸不可让人”那六个字有多扎眼。给“文襄”,是给拓土之功一个交代,也是给所有想跟皇权叫板的臣子提个醒——功再大,也大不过祖宗家法。 当“文襄”二字刻上祠堂匾额时,福州船政的轮机还在转,新疆的杨柳刚抽出新枝。没人再纠结他是不是翰林,就像没人会问天山脚下的左公柳,究竟是文官栽的还是武将栽的? 1885年的秋风早就散了,可只要伊犁河的水还在流,天山的雪还在化,那个“太难归类”的湖南人,就永远站在那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