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7年冬，陈建平把那张泛黄的返城通知书拍在炕桌上时，马晓芬正往灶膛里添柴。 火苗子舔着锅底，映得她眼睫毛上的霜花直晃，"城是你的城，娃是我的娃"，她没抬头，手里的柴禾"咔嚓"断成两截。 三年前的玉米地不是这样的。 1973年夏末，青纱帐密得能藏住风，陈建平攥着马晓芬的手，指节都泛白。 那会儿他刚学会用锄头，手心磨出的血泡被她用布条缠好，"等秋收了，咱盖三间瓦房"，她说话时，玉米叶子上的露珠滴在他手背上，凉丝丝的。 后来瓦房真盖起来了，烟囱里飘出的烟，混着城里寄来的雪花膏味儿。 知青点的老张头说过，下乡的城里娃，就像地里的浮萍，风往哪儿吹，根就往哪儿漂。 当时陈建平还笑他瞎操心，他那会儿正和马晓芬在自留地里种白菜，她教他辨土性，他教她写"爱"字。 村里老人说，那会儿下乡的知青里，三成多在农村成了家，其中像陈建平这样娶了当地姑娘的，只有一成出头。 他总觉得自己是例外，直到1977年冬天，广播里说恢复高考，说独生子女能返城。 离婚协议书是村支书写的，马晓芬按手印时，指腹在"自愿离婚"四个字上顿了顿。 陈建平揣着协议书去县城赶火车，站台上撞见同知青点的小李，对方怀里抱着半袋红薯干，"给娃带的，城里买不着"。 后来才知道，那三年全国一千多万知青往城里返，火车站的广播天天喊"凭证明进站"，有人扛着铺盖卷哭，有人攥着录取通知书笑。 2003年秋，陈建平在白杨坡村口的老榕树下见到马晓芬。 她头发白了大半，正给孙子削苹果，刀刃在阳光下亮了亮，像当年给他缠手时的布条。 "娃在县城开了农资店，说要把你教的字，写在肥料袋上"，她把苹果递过来，核里的籽整整齐齐排成一行。 老榕树的叶子落在两人脚边，陈建平想起玉米地里的誓言，想起离婚时灶膛里的火，想起返城火车上啃的红薯干。 那些被时代推着走的日子里，他以为自己选了前途，却在多年后发现，马晓芬守着的那片黄土地，才藏着生活最实在的根。 就像她手里的苹果，甜里带点涩，却比城里任何点心都扎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