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1年6月的一个深夜,北京中南海灯火犹明,毛泽东与周恩来反复推敲朝鲜停战谈判代表团的名单。周恩来提出李克农与乔冠华的组合,理由很直接——一个老辣、一个锐气,两人互补。毛泽东点头,随手在名单旁写下“动静结合”四个字,这也奠定了后来谈判桌上与幕后配合的基调。 李克农那时已经五十六岁,哮喘、视力不佳,但他对情报与外交套路了如指掌;乔冠华只有三十二岁,方正学院派中最具锋芒的一位,敢想敢说,笔锋亦利。周恩来把两人叫到书房,语气平和却分量极重:“行走与止步,自要掂量时势。”这句话被乔冠华记在了随身小本最上方。 七月代表团抵达开城。外界只看见南日、邓华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,却不知道李克农在两公里外的竹屋里连夜改写方案,更不知道乔冠华深夜骑吉普往返,把“队长”的最新指示塞进谈判代表口袋。开城入秋后,李克农的哮喘加剧,上楼时扶手上常留下一片汗渍。有人提议换将,他摆手:“临阵换人,节奏就散了。”周恩来收到电报,只回复两个字:“允稳”,表示尊重李克农的坚持。 谈判僵持最久的,是战俘遣返问题。美方意在“自由选择”,意图削弱中朝士气。李克农要求乔冠华准备三套方案,每一套都列出可能的舆论反击口径。乔冠华挑灯夜战,把名单、数字、国际法条目挤在一页薄纸上,邓华见了直说:“字比芝麻还小。”可第二天南日照稿发言,美方代表当场语塞。开城的雨夜里,乔冠华第一次感到自己笔下的墨迹比炮火还有震慑力。 1953年7月27日,《朝鲜停战协定》签字。外界喝彩,李克农却在担架上听完最后一轮汇报,体重比赴朝前足足轻了十公斤。乔冠华随团返回北京,交完总结后,闷头在外交部小楼整整补觉三天。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,他觉得自己也算是“扛旗”之人。 就这样,情绪在酒精里找到了出口。当年中秋,小范围庆功宴设在北京饭店一间雅室。乔冠华一连干了数杯绍兴黄酒,面颊泛红,语速飞快:“在朝鲜,事都是我跑的,老头子只在后方坐镇。”几个年轻参赞面面相觑。周恩来放下酒盅,沉声一句:“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。”屋内瞬间安静。对话只有十几个字,却像针一样扎在乔冠华心上。 第二天清晨,乔冠华顶着酒后头痛去了李克农家。老人正靠在藤椅上吸氧,见他进门只摆手示意坐下。乔冠华开口一句:“昨晚失言,请您见谅。”李克农把氧气面罩摘一半,含笑回应:“别多想,路还长。”两句话,算是握手言和。可谁也没料到,这竟成了他们最后几次坦然交谈之一。 1955年,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。李克农获上将军衔——唯一未在战场直接带兵的上将。有朋友纳闷,他只笑道:“’文打’伤神不比‘武打’轻。”那年他五十九岁,气弱声低,却仍在整理谈判期间的文件,为后来者留下一叠批注。 1957年冬,李克农在家中不慎摔倒,引发脑溢血。手术后,他依旧要求把外交部的简报带到病房。不久,他向组织递交请战书,请求继续主持国际情报工作。医生无奈摇头:“再干下去,命都搭上。”可第二天清晨,他又扶着床沿起身练字。 1962年2月9日,李克农病逝,终年六十七岁。当天夜里,医院简易灵堂四周站满了人。周恩来步入灵堂时沉默良久,只在花圈上题了八个字——“兰心蕙质,忠胆义肝”。乔冠华站在角落,眼眶通红。周恩来转身,轻声告诉他:“那次醉酒,他替你求过情。”短短一句话,让乔冠华胸口发闷。他后来写下七页悼念文字,第一句是:“以大度待我者,李公也。” 多年以后,乔冠华回忆朝鲜谈判,说自己学到的第一课并非外交辞令,而是分寸感。喝酒失言之事,他在众多场合主动提及,用来告诫年轻同僚:锋芒再盛,也得知天高地厚。李克农早年常说“谨慎乃外交第一戒”,这句话被乔冠华保存在随身本子扉页,直到晚年视力衰弱,那行小字依旧清晰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