姥娘没有名字,也没有留下照片,一直到去世,相框里面的,都是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,而名字,是再普通不过的黄刘氏。 我是姥娘带大的孩子,但不是在姥娘家长大的,是在自己家,在我记忆里,每年除了过年,姥娘全年都是住在我们家,小时候不懂,长大后才知道,舅舅是抱养的,尽管舅舅也很孝顺,但是,我父母要给姥娘养老,这是当年成亲的条件。 母亲曾经告诉我,曾经有过舅舅,也就是姥娘的儿子,十几岁的时候,大病一场去世了,也是这个原因,我成了那个四十多年前,比较少见的姥娘带大的孩子。因为父母外出打拼,在临近的县城做小生意,家里常年就是姥娘带着我和弟弟。 姥娘是小脚,也就是缠过足的,这是那个时代留下的印记,小时候经常缠着她问,为什么会裹脚?走路不疼吗?姥娘很少回答,只说是她的父母逼着裹的,要不嫁不出去,后来,读初中的时候,才了解到中国女性缠足,是一段很特殊的历史,以及这段历史留下的痕迹。 初中开始离家,在镇上住校,每个星期回家一天,那时家里没有电话,更没有手机和微信,姥娘每周五下午,都会去村口等着,搬个小板凳,和村里的其他老太太一起。炖一锅我喜欢吃的土豆炖肉,或者茄子炖肉,周日回学校,会把我的换洗衣服叠好,再炒一大瓶肉丝咸菜。挪着她的小脚,送我到村口。路上基本都是不要饿着一类的那那几句话。 后来读高中,变成了半月回家一次,村口接送的节奏没有改变,变了的是走的更慢了,还有就是会偷偷塞给我一些钱,每次大概四五十块,是她自己卖鸡蛋,还有省吃俭用省下来的。 高三那年,弟弟开始读初中,他的老师是我初中同学,读的是中专,要来家里家访,其实就是找我玩,我也就赶着中秋节回了家,那时正在秋收,院子里全是没剥的玉米,姥娘坐在和小山一样高的玉米堆旁剥玉米,看见过突然跑回家,很吃惊,以为出了什么事情,知道是老师要来家访后,变得有点紧张和严肃,反复嘟囔着是先生(她们那一代人称老师为先生)要来家访。开始打扫卫生,洗了头,还换了干净的衣服,把后院的婶子叫过来,安排去买菜,问我做几个菜好,我笑着和她解释,不是什么先生,就是我同学来家里玩,最终在她的坚持下,婶子炒了六个菜,就我和同学两个人吃,她坐在门路晒着太阳,始终不肯上桌吃饭,直到同学走了,还在说,先生来家里可不是个小事情,后来,因为同学一直在照顾弟弟,再让同学来家里,他说还是算了,让姥娘弄的很紧张,坐立不安的感觉。 读大一的时候,姥娘回自己家过年,突然摔了一跤,身体倒还很好,但是人开始变的糊涂,在舅舅舅妈的坚持下,没有再回我家,因为在济南读书,离的也不远,每两三个月,我会去舅舅家看她一次,起初还好,再往后就越来越糊涂,见到我,先是哭,然后就是抱怨,说舅妈不给她饭吃,舅舅和舅妈很尴尬的笑,反驳她,说她每天三顿饭,一大碗稀饭,一个大包子,或者一大碗炝锅面,这肯定是事实,我也只能哄着她,每次离开,都会问我,我母亲什么时候接她走,可是尽管舅舅不是亲的,也是从小养大的,他们家在村里也是大家族,老娘糊涂了,怎么也不可能让妹妹和外甥接走,背上不孝顺的名声。 04年毕业的第一年,姥娘83,农村讲73和84是道坎,闯过去增寿10年,最终还是没闯过去。 姥娘走了以后的下午,我接到了表哥的电话,说是要等我们去商量一下葬礼的事情,他们本来是一个家族过继的,但毕竟我是亲外孙,母亲打来电话,让我不要闹,也不要发脾气,和我说姥娘是高寿,没有受苦,让我去了舅舅家,也不要和人家吵架。 我到了以后,跪在小小的骨灰盒前面,没说话,只是在流泪,舅舅拉我起来,我就呆坐在那里,坐了大概有一个小时,听着他们很多人在商量第二天的葬礼,埋在哪里,每家亲戚给多少钱,这些好像都和我没什么关系。 葬礼的最后是烧衣服,烧掉老人所有的衣服,母亲哭的撕心裂肺,在她的棉衣里,舅舅翻出来一些钱,十块二十的都有,大概几百块钱吧,他们把我叫过去,把钱给了我,说应该是平常攒起来给我的,我终于忍不住,哇哇大哭,然后把钱和衣服一起烧了。 直到现在,我还是常常自责,当年我什么就没拍几张姥娘的照片,为什么就没问问姥娘叫什么名字。上热门🔥 姥娘 回忆 回忆杀 记忆中的味道 @我是柚子
